甜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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体表恒温36℃

预警:

神庙失忆梗。无刀,请放心食用。

闲竹闲,tag双标。

 

正文:

 

北国以北千万里,是一片冰冷的寒霜地狱。

霜雪冻结成冰,寒冰坚硬如铁,历经千年不化。厉风刺骨,凛冽的寒气肆虐于整片大地之上,万籁俱寂,只有北风的嚎哭凄厉非常。

皑皑白雪之下,万物凋敝,死亡的阴云仿佛一直笼罩着这片土地。

鸟狐无影,走兽无踪,这是毫无生息的衰败之境。

 

 

三千台阶上,五竹坐在神庙门前,一动不动,像是一尊无声的石像,只在有人靠近的时候,用手中的铁钎将其扫落。

 

范闲一次次靠近,一次次被打下。

 

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三天。

 

渴了,就地抓一把雪,塞进嘴里。

 

饿了,就嚼两口带着的干粮。

 

冰原的白雪反射着阳光,不带一丝丝的暖意,只刺得人眼睛生疼,范闲已经算是九品,并不会患上雪盲,但总止不住地流眼泪——生理性的,他克制不了。

真气被耗得差不多干净了,皮肤上的刺痛感是寒冷带来的后遗症。范闲一开始还能靠身体硬撑,后来全凭意志。

他不着调地发散着思维,心道:

如果一直能带着这种意志,穿到抗日的时候,恐怕他范闲也能当个刘胡兰之类的英雄了。

 

……

 

范闲又一次被铁钎扫下台阶,扑在雪里。

他勉强用僵硬的手臂撑着自己翻了个身,哈出一口温热的烟气,避免了被闷死在厚实的冰雪里的惨剧发生。

 

体温逐渐在流失。

血液里残存的一点热气,被周围的寒冰很快地吞噬掉。范闲身上流淌下来的血水慢慢地重新凝结成血色的冰霜,他身上的那些伤口都不太深,只是太密集了些。

 

范闲喘息着休息了一会,慢慢挣扎着坐起来,把身上的血冰轻轻掸落。

 

要说这冰天雪地唯一的好处,是伤口基本不会感染。

范闲苦中作乐地这样想,他转了个身,面朝着五竹,掏出了最后剩下的半块饼子,就着他的那张娃娃脸,啃了一口。

 

五竹很下饭。

就是饼硬得像块石头,范闲觉得自己像是在嚼沙子一般,吃了一口就饱了。

于是他叹了口气,把饼又重新揣回去。

就这么光看着五竹,汲取些精神食粮也不错。

 

看得久了,范闲就换个姿势,又开始玩地上的雪——倒也不是看厌了,就是总仰着头脖子会酸。

他堆了个五竹雪人出来,随手扯了点布条系在雪人的眼睛处,贼像。

范闲乐了。

他轻佻地冲着五竹雪人吹了个口哨,小的大都一个德行,不给回应——这倒是理所当然。范闲自己倒起了点兴致,捧着那个雪人,又轻轻吹了一段欢乐颂。

 

这三天,他当着五竹的面,什么乱七八糟、狗屁倒灶的事情都做过。别说堆雪人吹段口哨,他就算是拉屎撅屁股,估计五竹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。

——范闲还要脸,这就是打个比方。

 

“叔,你看我在这里,是不是多了点人气啊?”范闲把雪人放到一边,有气无力地说着话,他的声音不大,但是他知道五竹听得见,“你帮我问问神庙里面有没有热水,我想洗个澡……我来的路上连个湖都没有,我都要臭了……”

他在那哔哔叨叨地说了会,又重新攒回了些力气,便拖着一条腿,慢慢又向着台阶上爬——对,是爬。

 

自从一天半之前,他上台阶就是用爬的了。

 

腿先是脱臼了,他自己接了一次,后来骨折了,他摸了一下,知道骨头没怎么错位,只是这冰天雪地,树枝也找不到一根,更别说用什么夹板、绷带来固定。

那就这么爬着吧。

 

也挺好,省力。

 

……

 

又过了一天。

 

范闲再次被扫下台阶的时候,五竹终于开了口,这是这么些天里,范闲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,非常值得纪念。

如果不是实在是没力气,范闲都想鼓个掌,跳支舞。

 

“你不是我的对手。”

 

范闲不说话,只是把自己烙饼似地又翻了个面,有些无力地朝他笑了一下。

 

“这样下去,你会死。”五竹握紧了手里的铁钎,语气带了些认真的警示:“我不会让你闯进神庙。”

 

“我不是来闯神庙的。”范闲的声音带了点虚弱,却意外地坚定,“神庙就算是跪下来求我,我也不会进去的。”

他费力地从雪里把自己撑起来,眼里有真诚,语气里似乎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:“你别再打我了,很痛,你看,我就想在神庙门口呆着,避避风,这不犯法吧?”

 

冷风通过鼻腔灌入肺里,呼吸的时候像是有万千根针扎。

范闲忍不住咳嗽了两声,脏腑被连带着牵动,带出些刀绞般的锐利刺痛,他猛地呛出一口血,血里有好几团淤血块,还有内脏的碎片。

 

范闲皱了下眉,不敢再咳。

肋骨好像也断了几根,五竹出手很重,如果不是霸道真气护体,恐怕他一招都接不下来——有了这一次的对比,以前和五竹过招的时候,恐怕他只用了三分力气,自留了七分。

这样一想,五竹又很爱他。

 

范闲捂住胸口,兀自笑了一声。

血沫混着甜腥气在口腔里蔓延,他啐了一口,还用雪漱了漱口,觉得呼出的气儿不再带着血腥味,这才满意。

 

范闲转向五竹的方向,试探着说:“你让我上去呗,我不进庙里,只陪着你聊聊天,怎么样?”

 

神庙里的人告诉过五竹,不能让人闯进来。

但是这一道命令里,却没有说来人不能呆在神庙门外,也没人说过,五竹不能和来人聊天,不能和他说话。

 

五竹明显迟疑了一下。

他梳理一下逻辑,觉得总有哪里不对,却也找不出什么漏洞来。

他最后选择了沉默。

 

范闲便得意地笑起来。

 

神庙里的人都是傻的,五竹又真的很好骗。

说是傻的未免过了些,只是神庙的那些人不像范闲,没有那么多心眼——也许有。但他们却永远不会像范闲一样,能把这些阴谋诡计都浪费在一个守门的工具人身上。

 

什么国家大义,什么家族兴亡,什么科技,什么世界。

 

范闲不在乎。

 

他要的只有五竹。

 

……

 

范闲又开始了往上爬,他这次爬得开心极了,因为抽空就可以和竹叔聊天。

 

“我是来带你走的。这里冰天雪地,不适合你。”

 

“我不觉得冷。”

 

“我觉得。”

 

范闲伸手攀住了台阶,喘了两口气,一点点往前挪:

“叔,你一共赶走了多少人?”

 

“……”

五竹没有回答,范闲知道这可能是设定好的程序,他问这些话也并不是为了套什么情报,只是闲聊罢了,便顺势换了个话题:

“有人闯进神庙过吗?”

 

“没有。”五竹回答。

 

范闲呼哧呼哧地喘着气。

 

过了一会,五竹又补充了一句:“他们打不过我。”

 

“那当然。”范闲便抬起头来朝着他笑,“叔,你是最厉害的那个。”

夸完了人,他又低头卯足了劲往前爬。

范闲的动作艰难、狼狈。

五竹静静地注视着他。

 

像之前的那千百次一样,却又有什么地方似乎已经不同了。

 

范闲一点点向着台阶上爬,终于又一次爬到了最后的那几阶台阶上。

他爬得不快,应该说是,越来越慢了。

 

五竹这次没有动,只是在他接近自己的时候,微微握紧了手中的铁钎。

 

“叔,跟我走吧。”范闲歇了歇,气还没有喘匀,就开始劝他,“你看,这里漫天都是冰雪,毫无生机,泥土都被埋藏在厚厚的冰层下面,你在这里扎不了根。”

 

“我不能离开这里。”

 

“你不属于这里。”范闲试探道,“有人下过这样的命令吗?”

 

确实没人下达过类似的指令,也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他会属于什么地方。

 

这样的认知让五竹看起来有了一点迷茫:“……那我属于哪里?”

 

范闲立刻笑起来,接着往上爬的大事都忘了,只一味地向他卖起了安利:“你喜不喜欢儋州?那里山明水秀,闲适安谧。”

他喘了口气,小声地又补充了一句,“那里还有很多你的同类呢(指竹子)。”

“……儋、州?”

五竹跟着念了一遍,他的语气有点僵硬,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冒,范闲喜欢听他这样说话,只觉得很可爱,又笑着继续介绍,“还有京都,那里繁花似锦,游人如虹。你喜不喜欢?”

“……京、都?”五竹看起来更茫然了。

“你都没有听过,也没有关系,我带你去看。”范闲说完,终于又继续开始爬,一直爬到了他的脚边。

 

五竹握紧了手里的铁钎,范闲却没有像那些闯神庙的其他人一样,继续攻击他,只是伸出手来——他竟来够他的脚面。

五竹不知道这样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动作要怎么处理,只茫然地看着对方摸上了自己的脚面,对方扒着他的这只脚,死死捏着,像是攥住了一株海中游荡的浮萍的根。

眼前的人眼角滴落了一滴眼泪,他自己都未觉察到,只捏着那只脚,拼命一点点往向前挪。

 

五竹脑子里那些接受过的指令被他搜索了一遍,又一遍,最后他还是没有动,任由范闲依偎着他的身子,一点点攀上来。

 

范闲脸上的神情,五竹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脸上看见过,也形容不出来,如果非要用语言来形容,那就像是一株终于找到依托的丝萝藤蔓,或者,也像是一只离巢的鸟儿返回了家乡。

五竹注视着眼前与众不同的人类,心里突然隐约有了一点点好奇。

 

——这是一件很离谱的事。

五竹以前从来不会好奇,他只会接受指令,并且一丝不苟地执行下去。

 

 

五竹的身体很稳。

 

范闲终于找到了最佳的位置,他趴在了五竹身上,还将全身重量压了过去。五竹的背脊腰身却一丝一毫的颤动都没有,依然像是用尺子丈量过一般的标准。

范闲喘了口气,忍不住就笑起来,他又撒娇:“叔,你抱着我吧,好不好?我没力气了。”他整个人都摊在五竹膝盖上,仰起头来,看着他未被黑布遮住的那半张脸。

范闲的眼神里带了点光,似乎是笃定五竹不会再次把他扔下。

 

五竹沉默了一会,又肯定道:“你认得我。”

停顿了一下,五竹又轻轻说了一句,那语气里隐隐约约,似乎还带了些别的意味,他说:

“……我不记得了。”

 

范闲听得分明,也看得分明——这句话一出口,五竹自己也明显怔忪了一下。

 

范闲的心里蓦地一跳,心底那些压着的委屈和爱意像是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,蓦地咕嘟嘟地全部涌了上来,他的眼泪不要钱一样直往下掉。

——有时候范闲觉得自己又很没用,他这会其实不想哭的。

 

他应该觉得高兴。

 

他也是真的高兴。

 

五竹这个人啊,范闲曾经在心里揣摩过千百万遍,有时候他的竹叔波澜不惊,在床上都像个死人,范闲为了能引起对方的注意,没少一哭二闹三上吊。

五竹的语言、动作,都被设定好的程序控制着,鲜少有脱轨的时候。

 

范闲花了十几年的时间,痴缠卖乖,坑蒙拐骗,无所不用其极,勉强教会五竹一点点有关感情的知识。

只是这种感情,在过往最亲密的时间里,五竹也从来不曾反馈回他的身上——他似乎天生就不会吃醋,不会生气,不会害羞。

 

范闲以前也有过心冷的时候,直到后来,在牛栏街刺杀事件之后,他跟五竹大闹了一场,五竹被他劈头盖脸迁怒着骂了一通,五竹说了那句“对不起,以后不会了。”

那语气里,还分明带了点不可察觉的委屈来。

 

这一次,也有这样的一点儿委屈般的意味在里面。

 

别人听不出来。

 

范闲知道。

 

……

 

范闲把脑袋埋在五竹的怀里,发泄似地哭了一会。

 

五竹沉默着。

 

过了片刻,范闲又笑着把头抬了起来,轻轻地对五竹撒娇:“叔,你抱着我,我真的没力气了。”

五竹犹豫了一下,他没有动,只是握着铁钎的手微微松了一些力气。

 

范闲动了。

他挣扎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,张开双臂,将五竹抱住。

 

漫天的风雪依然在嘶鸣,机器人那冰冷的躯壳被温热的人体包裹住,像是一团冰被炙热的阳光笼罩。

 

五竹微微转了一下头,他看见范闲的脸上结着冰霜,面色青紫,嘴唇发白。

五竹知道自己此时与这片冰原的温度一样冷,他沉默了一会,又说:“你抱着我,会冷。”

 

“不会冷。”范闲牙齿都在打颤,却还反驳他,“叔,你知不知道,当你拥抱住你所爱之人,就会像拥抱了住了太阳一样,再顽固的冰,终将被阳光的温度所融化。”

 

“……”

 

五竹没有回答,但他终于松开了手里一直握着的铁钎,轻轻回抱住了范闲。

 

那根铁钎落在石板上,发出清清脆脆的一声响。

 

范闲敏锐地察觉到,怀里五竹的体温正在缓慢地上升。

他应该觉得吃惊,却又并不那么吃惊。

他咧开嘴,抱着自己的五竹,在漫天的风雪里放肆地大笑起来,痴狂疯癫,像个正在发作的神经病一样。

那又怎么样呢?

 

范闲对温度的数值并不那么敏感,但是他敢肯定,五竹的体表温度,一定最终会停留在36℃。

 

……那是属于人类的体温。

 

不热也不冷。

 

恒温。

 

【体表恒温36℃,END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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